1915年杜尚为了躲避第一次世界大战,来到美国,那时他28岁。在他到美国之前,他已经是个名人了,美国把他视为欧洲重要的现代艺术家。1915年到1923年这段时间,杜尚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纽约。杜尚很喜欢美国,对这个从不肯守规矩、活得如行云流水般自如舒展的人来说,美国是一个没有传统重负,让人轻装上路的地方。“在欧洲,”杜尚说,“年轻人总像是老一代的孙子,雨果、莎士比亚,或者其他人,甚至立体主义也喜欢他们是普桑的孙子。欧洲人真要动手做一点事,传统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摧毁的。在美国就不同了,这里谁都不是莎士比亚的孙子,这里的人互不干涉,你爱干啥就干啥。”杜尚最具革命性的作品几乎都是在美国完成的。
杜尚在1923年回到巴黎,在法国一直待到1942年。在这些年中,他不再创作,偶尔应朋友之邀帮助超现实主义者组织画展,替美国的收藏家选购一些当代艺术作品。他基本上只沉湎于下棋,甚至接受了职业的训练,参加职业的比赛,动手写棋书。他给外界的印象是,杜尚完全不搞艺术了。
1942年,当战争的阴影再次笼罩了欧洲时,杜尚又回到美国,此后,他基本上一直在美国,在1954年入了美国国籍。从1942年到1958年这段时间里,美国艺术界正热中于创造自己的新风格——抽象表现主义,这和杜尚提倡的变非艺术为艺术的路子大相径庭,他们没有去注意杜尚。杜尚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决不抛头露面,他的住处甚至不装电话。闲暇的时候,他和朋友下下棋,并且在画室里秘密地做他的最后一件作品,那件作品他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整整做了20年,直到他临终前才把它公布于众。
杜尚喜欢单身的生活,因为这最能保持他生活的自由。他在67岁的时候与一位离婚的女子结了婚。他解释说,因为他和他的新婚夫人都到了“垂垂老矣”的年龄,不会有能力再有孩子,他才放心地结婚。这次婚姻一直维持到他81岁谢世,很是美满。
1968年10月1日,杜尚夫妇邀请了一些朋友在他们巴黎郊区的一个简单清爽的公寓里共进晚餐。和杜尚所有的日子一样,这是一个轻松、融洽的夜晚,杜尚妙语连珠,朋友们流连忘返。在客人离去不久,杜尚上床之前,他的心脏平静地停止了跳动。他的朋友这么描述说:“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美丽、高贵、安详。只不过比他活着的时候略为苍白一点点。一抹微笑留在他的嘴唇上。”
杜尚的艺术——一面人生的镜子
毕加索的贡献是给艺术提供了新语言,而杜尚的贡献却是给人的思想提供了一个新境界——无染无着的自由;毕加索的艺术把我们领进的是一个视觉美的天地,而杜尚的艺术把我们领进的却是一个生命美的天地。和毕加索不同的是,杜尚最好的作品似乎不是他的画作或雕塑,而是他的人生、他的思想、他的情怀、他的风度。在西方画家中,没有哪一个画家像他画得那样少,最后以至于干脆不画;也没有哪一个画家像他那样,凡有作品问世都成为划时代之作。
在杜尚开拓的领域里,人们感受到了自由,艺术进入了更大的范围。人们这才意识到杜尚的了不起。各种名誉向杜尚飞来:杰出公民、荣誉博士、优秀艺术家……他被邀请开个人展览、开讲座,还有无数的采访……杜尚虽不刻意求这些事,但却也不做出姿态刻意躲这些事。他是一个圆融无碍的人,来什么他就接受什么,从来都不会给人难堪。外界的因素一丝一毫都不能改变他。无名的时候,他散散淡淡,安安静静;所谓享有盛名的时候,他还是如此。他的所作所为,不为建功立业,倒更像一个过客,像一个旅人,只是偶尔路过艺术这块地界,这块地界内现成的规矩对他毫无关系,他只是玩儿似的照着自己的意思做了几件作品,做完就走开了。
杜尚避免了一切对生命可能构成束缚的东西,其中包括对我们平常人来说必不可少的东西:职业、地位、财富和家庭。他在晚年总结说:“我有幸在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人生不必拥有太多的东西,妻子、孩子、房子、汽车,这些东西全都让人操心不已,人生沉重不堪。我一生总是轻装,不带任何负担,连计划打算亦是没有,那些也是负担。我只是随心任情地活着,所以我活得实在是很幸福。”杜尚一生没有固定职业,他从没有牺牲过自己以把自己的自由出卖给某一种社会职业,成为一种职业动物——这是最令他不能忍受的人生。
杜尚的内心不仅是平静的,而且是极其自信的,他从来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观点作任何辩护。别人不理会也好,别人吹捧也好,那都是别人的事,他只如其所愿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杜尚的好处是无形的,是难以定义、难以琢磨的。杜尚的超凡入圣并不体现在通常可资记录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件中,而是渗透在他平常无事的生活中,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体现在许多最微妙的方面。认识他的人说,他做事得体是难以描摹的,他有一种完全自然的魅力,而他从来也不想擅自利用这种魅力,这种魅力如其自然地存在着。他的遗孀说,杜尚只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这是他一贯的行为方式。可是他最为单纯的行为方式在世人眼中确有着不可解释的神秘性。他的单纯有一种奇特的性质,是别人简单意义上的单纯所达不到的。和杜尚交谈过的人都感到,杜尚谈话时没有废话,哪怕是极简单的交谈他都能把话说得非常精练而且富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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